戒烟杂记之一

  今年体检,查出来有肺气肿、肺结节。湘雅三医院健康管理中心的医生打电话给我,劝我别再抽烟了。想想也对,今年70岁,到了该戒烟的时候了。像我们这样的老烟客,天天咳嗽,喉咙里总有咳不完的痰,张嘴就露出染满烟垢的黄牙,一身的烟臭味,走到哪里都讨人嫌。

  昨天早上,抽了两支烟,然后自己告诉自己:戒烟的日子开始了。今天一天只抽了一支烟,是送汽车去做保养时,老板客客气气非要塞上一支烟。那就抽吧,不算破戒,一天只抽几支烟,进步很大了。一步到位的戒烟很痛苦,那就从控烟开始。这个月的目标:从每天一包烟降到每天五支。

  我的家乡是辰溪县,辰溪话把抽烟叫做“吃烟”,吃饭、吃茶、吃酒、吃烟,都用“吃”这个动词。辰溪话“吃”的发音是“七”,研究湘方言的学者们喜欢把“吃”写成繁体“喫”。其实,繁体字的声旁“契”,简化字的声旁“乞”,都容易联想到“吃”的方言读音。

  我是1970年下放农村的。70年代的农村,农民还穷得吃不饱饭,除了逢年过节或办红白喜事时买几包商品烟,平时都是抽草烟。我们那里把旱烟叫做“草烟”。生产队出集体工,或田间,或山坡,当生产队长老王叔吆喝一声:“歇哈气啊,吃袋烟啊”,就是休息的时候了。这时,大部分男社员,会摸出装着草烟末的布荷包,裁一张两指多宽、半个手掌长的白纸,抓一小撮烟末,手指一压一卷,就卷成了一个喇叭筒,再把喇叭筒送到嘴边,用口水打湿纸的边缘,轻轻地转几圈,一根漂亮的喇叭筒烟就可以点火开吃了。我刚开始学吃烟纯粹是好玩,从别人的烟荷包里抓点草烟末,卷一支喇叭筒点燃,吸一口,就被辛辣冲鼻的烟气呛得连连咳嗽,眼泪直往下流。老吃别人的烟也不好意思,有时也会买一包便宜纸烟,或买几两烤烟丝卷喇叭筒吃。烤烟比草烟柔和多了,适合烟瘾不大的人吃。

  1973年,我被抽到大队的小学里当了耕读老师。小学里一共四个老师,三男一女,校长姓唐,都是拿工分的耕读老师。我们几位老师带着几十个学生,开荒种地,种了南瓜、辣椒等蔬菜,还种了一大片草烟。春季开学的时候,几十个农村娃娃挑的挑,抬的抬,从家里带来牛粪、猪粪、垃圾土等,作为种菜、种烟的基肥,场面甚是热闹。由于基肥足,辣椒、南瓜、旱烟等都长势很好。依靠勤工俭学的收入,我们学校连续两年免除了学生的学杂费。大队和学生家长对此都很满意。

  草烟割下后要晾干。我们把烟叶一小把一小把扎好,用草绳悬挂在教室的屋梁上。过上个把星期,头顶上的青绿烟叶就变成黄澄澄的干烟叶了。四个老师只有我和唐校长吃烟,此时近水楼台先得月,可以占一点小便宜,伸手扯下一片干烟叶,搓搓揉揉,就有了一天的烟末。当然,这样的便宜最多占一两次,我们老师带头,所有的蔬菜、烟叶都必须掏钱买,哪怕大队干部也不例外。我至今还记得唐校长买了一大捆烟叶,扛在背上晃晃悠悠回家的背影。

  在农村,吃烟是一种生存方式,是劳作的组成部分。

评论